前言：
朋友在當醫生，急診室。
原來最沒有醫德的人是家屬。
文章的標題則是我自己下，唉～
=======================================
作者: foolman (風中緋櫻) 看板: Health
標題: 故事
時間: Sat Mar 12 22:43:46 2005
病人從幾年前出車禍就不良於行, 因為獨居沒有人同住,
所以就被送去安養中心照顧. 據他的家屬說的, 病人一直是清醒的.
問題就出現在這邊, 當我值班時接到病人時, 病人是呈現急性腎衰竭,
代謝酸合併低血壓. 所以被當成是敗血性休克合併呼吸衰竭下加護病房.
那天下加護病房的時候, 病人除了很躁動外, 我看起來,
似乎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後來才想到家屬一直在問他的意識如何,
當時後沒有想那麼多, 只是以為是很單純的敗血性瞻妄,
於是我下了 propofol continue sedation, 想說等他好了後,
再停掉看看.
病人其實很年輕, 約四十一二歲出頭, 正應該是事業有成的時候,
當然是不是真正事業有成, 我很難去確定. 但是後來我發現所謂的家屬,
竟然分成他的前妻和他的弟弟及情人兩群, 就開始感覺事有蹊竅了.
是不是真的是有蹊竅, 我也是根據經驗法則來看的.
因為我的經驗是, 沒有一個離婚已經好幾年的太太,
或是一個久病住安養中心的病人的弟弟, 會每三四個小時就來探病,
簡直是晨昏必視, 灌藥按摩, 噓寒問暖, 只差沒有嚐糞斷病, 痛若己病.
這.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是對於人性失望.
相反的, 我是對於病患家屬的心理有一定的認識,
特別是這種久病纏身的病人, 那種家屬內心的煎熬以及整個家庭的失落與悲哀,
我知之甚詳, 不然沒辦法好好地利用一些前輩大老只是口頭說說,
事實上他們根本做不到, 只是上上媒體痛罵年輕醫生沒有醫德,
騙取聲望用的 "同理心" 這三個字, 來叫家屬不要 "救到底" 了.
所以當我連續好幾次值班的時候, 都遇上前腳剛出第一群家屬,
接著就遇上第二群家屬後腳入的情形時, 我就很腦火.
火的是每群來都要我解釋病情,
腦的是有一群就是要灌中藥, 另一群就是接著要請氣功師發功.
我必須再重複這句話一下.
"這.是.不.可.能.的.事. "
*********
有一次忙到快死掉, CPR 完了後就是另一個人再喘, 喘完了就是另一個人血壓掉,
然後就是一些遠方孝子突然出現要找 "加護病房總醫師" 解釋病情,
明明主治醫師已經講過了, 還是要問你們 "總醫師" 在不在.......
正當我在給一個滿口英文, 堅稱自己是高級知識分子,
"我想要 understand 我爸爸 why 他醒不過來的 reason,"
怎麼說他都聽不懂, 對於一個人愚蠢的程度在心中大幹特幹的時候,
突然注意到他的弟弟拿出的是很普通, 好像是普通西醫診所的藥包出來的藥,
而不是好幾萬一帖, 坊間傳說中的要有緣人才有神效的中藥包裝.
我的心恍神的過去, 看著白白藥粉狀的東西和著水順著鼻胃管流進去的當中,
似乎看到了一個躺在地上的戰爭難民, 蜷曲著身子伸出一隻瘦骨嶙峋的手顫抖著,
對著一個沒有慈悲心和殺紅了眼的士兵求饒. 而那個士兵還是一把刀子往下捅進去.
" Sorry, 你有在聽 I speaking 嗎?"
高級知識分子不悅和鄙視的表情顯露在臉上.
我很難不去注意到那一畫面, 雖然前面的這個, 他愚蠢的程度更需要被 CPR.
對啊, 我們一直往腦子壞掉了的方向去找, 又是電腦斷層,
又是核磁共振的, 我們還送了腦脊髓液去檢查, 腦電波也作了, 一直沒有定論.
會不會是藥物影響? 我們都沒有注意過.
我心中激昂的程度, 好似侯配城在東京上了周傑輪一樣的感動,
"你的 attitude 很差, You 不尊重 I".... 高級知識分子火了....
*********
這是一齣 XX 花類的故事, 一個有錢的傢伙, 當年愛上某某小姐然後結了婚,
生了兩小孩, 結果中年有錢的老公因為不便明講的原因,
意外發現他老婆偷吃擦不乾淨, 怒而離婚. 想說人世間苦集滅道,
會因為摘掉綠帽而好一點, 結果也不知道有沒有好, 才過那幾年,
就在車禍中撞成不良於行, 落寞地在安養中心受照顧.
男人不能有錢, 因為有錢就會搞怪, 但是不能搞怪的男人有錢, 他的家屬就會搞怪.
整個故事突然之間清楚了起來, 男人根本不是醒不過來, 他的老弟一直在灌的東西,
我們根本不知道成分, 只是當成他老弟買來的中藥. 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會,
當然要好好把握, 病人安養院已經住了好久了, 何時會享受到他的遺產,
根本不知道. 離婚的老婆當然也懂這個道理, 就算被指責偷吃擦不乾淨,
小孩子的爹是誰, 女的最清楚, 要驗 DNA 當然不怕你來驗, 只怕你不驗.
我在 key 毒物學檢驗的時候, 隱約感覺到自己的手是在發抖的,
一定是什麼東西不對了, 或是過量了, 不然沒辦法解釋莫名其妙就是醒不過來,
才讓這個病人在沒有任何已知的疾病下意識違常, 然後被宣告成禁治產.
*********
看著他弟弟的手, 拿著鼻胃管餵食, 不假手於小姐或是其他人,
餵食藥物同意書上寫的菩薩還魂丹, 我突然覺得很噁心,
一個想經由禁治產宣告來得財產, 一個是已經拜託小姐抽病人血液,
去做親子 DNA 檢驗的前妻, 突然覺得一陣頭暈, 這是什樣的人世間,
原本以為遠方孝子的惡行已經夠誇張了, 竟然還有如此險惡的情形.
*********
然後月和月的交接到了, 我換到別的 ICU 支援, 之後我就忘了這檔事,
因為毒物學很多都是外送到北榮作的項目, 當時候沒有馬上知道,
就更不用說你離開該病人後, 忙中還會想知道他的情形了....
直到有一天, 在病歷室補到他的病歷, 我才想起這件事情,
手指依然是顫抖而急切地翻到最後面的檢驗單張.
Morphine: negative, Benzodiazepine: negative, Barbiturate: negative....etc...
看著二十多樣全部都是 negative 的檢查, 十分地沮喪.
我翻到最後一頁, 望著病人最後面病危自動出院的出院情形,
一個世間深鎖的答案沒有獲得解答, 而這個疑問再也不會有任何解答.
這就是人心, 陰暗而幽微.
雖然你一度以為可以提燈照亮它.....
朋友在當醫生，急診室。
原來最沒有醫德的人是家屬。
文章的標題則是我自己下，唉～
=======================================
作者: foolman (風中緋櫻) 看板: Health
標題: 故事
時間: Sat Mar 12 22:43:46 2005
病人從幾年前出車禍就不良於行, 因為獨居沒有人同住,
所以就被送去安養中心照顧. 據他的家屬說的, 病人一直是清醒的.
問題就出現在這邊, 當我值班時接到病人時, 病人是呈現急性腎衰竭,
代謝酸合併低血壓. 所以被當成是敗血性休克合併呼吸衰竭下加護病房.
那天下加護病房的時候, 病人除了很躁動外, 我看起來,
似乎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後來才想到家屬一直在問他的意識如何,
當時後沒有想那麼多, 只是以為是很單純的敗血性瞻妄,
於是我下了 propofol continue sedation, 想說等他好了後,
再停掉看看.
病人其實很年輕, 約四十一二歲出頭, 正應該是事業有成的時候,
當然是不是真正事業有成, 我很難去確定. 但是後來我發現所謂的家屬,
竟然分成他的前妻和他的弟弟及情人兩群, 就開始感覺事有蹊竅了.
是不是真的是有蹊竅, 我也是根據經驗法則來看的.
因為我的經驗是, 沒有一個離婚已經好幾年的太太,
或是一個久病住安養中心的病人的弟弟, 會每三四個小時就來探病,
簡直是晨昏必視, 灌藥按摩, 噓寒問暖, 只差沒有嚐糞斷病, 痛若己病.
這.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是對於人性失望.
相反的, 我是對於病患家屬的心理有一定的認識,
特別是這種久病纏身的病人, 那種家屬內心的煎熬以及整個家庭的失落與悲哀,
我知之甚詳, 不然沒辦法好好地利用一些前輩大老只是口頭說說,
事實上他們根本做不到, 只是上上媒體痛罵年輕醫生沒有醫德,
騙取聲望用的 "同理心" 這三個字, 來叫家屬不要 "救到底" 了.
所以當我連續好幾次值班的時候, 都遇上前腳剛出第一群家屬,
接著就遇上第二群家屬後腳入的情形時, 我就很腦火.
火的是每群來都要我解釋病情,
腦的是有一群就是要灌中藥, 另一群就是接著要請氣功師發功.
我必須再重複這句話一下.
"這.是.不.可.能.的.事. "
*********
有一次忙到快死掉, CPR 完了後就是另一個人再喘, 喘完了就是另一個人血壓掉,
然後就是一些遠方孝子突然出現要找 "加護病房總醫師" 解釋病情,
明明主治醫師已經講過了, 還是要問你們 "總醫師" 在不在.......
正當我在給一個滿口英文, 堅稱自己是高級知識分子,
"我想要 understand 我爸爸 why 他醒不過來的 reason,"
怎麼說他都聽不懂, 對於一個人愚蠢的程度在心中大幹特幹的時候,
突然注意到他的弟弟拿出的是很普通, 好像是普通西醫診所的藥包出來的藥,
而不是好幾萬一帖, 坊間傳說中的要有緣人才有神效的中藥包裝.
我的心恍神的過去, 看著白白藥粉狀的東西和著水順著鼻胃管流進去的當中,
似乎看到了一個躺在地上的戰爭難民, 蜷曲著身子伸出一隻瘦骨嶙峋的手顫抖著,
對著一個沒有慈悲心和殺紅了眼的士兵求饒. 而那個士兵還是一把刀子往下捅進去.
" Sorry, 你有在聽 I speaking 嗎?"
高級知識分子不悅和鄙視的表情顯露在臉上.
我很難不去注意到那一畫面, 雖然前面的這個, 他愚蠢的程度更需要被 CPR.
對啊, 我們一直往腦子壞掉了的方向去找, 又是電腦斷層,
又是核磁共振的, 我們還送了腦脊髓液去檢查, 腦電波也作了, 一直沒有定論.
會不會是藥物影響? 我們都沒有注意過.
我心中激昂的程度, 好似侯配城在東京上了周傑輪一樣的感動,
"你的 attitude 很差, You 不尊重 I".... 高級知識分子火了....
*********
這是一齣 XX 花類的故事, 一個有錢的傢伙, 當年愛上某某小姐然後結了婚,
生了兩小孩, 結果中年有錢的老公因為不便明講的原因,
意外發現他老婆偷吃擦不乾淨, 怒而離婚. 想說人世間苦集滅道,
會因為摘掉綠帽而好一點, 結果也不知道有沒有好, 才過那幾年,
就在車禍中撞成不良於行, 落寞地在安養中心受照顧.
男人不能有錢, 因為有錢就會搞怪, 但是不能搞怪的男人有錢, 他的家屬就會搞怪.
整個故事突然之間清楚了起來, 男人根本不是醒不過來, 他的老弟一直在灌的東西,
我們根本不知道成分, 只是當成他老弟買來的中藥. 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會,
當然要好好把握, 病人安養院已經住了好久了, 何時會享受到他的遺產,
根本不知道. 離婚的老婆當然也懂這個道理, 就算被指責偷吃擦不乾淨,
小孩子的爹是誰, 女的最清楚, 要驗 DNA 當然不怕你來驗, 只怕你不驗.
我在 key 毒物學檢驗的時候, 隱約感覺到自己的手是在發抖的,
一定是什麼東西不對了, 或是過量了, 不然沒辦法解釋莫名其妙就是醒不過來,
才讓這個病人在沒有任何已知的疾病下意識違常, 然後被宣告成禁治產.
*********
看著他弟弟的手, 拿著鼻胃管餵食, 不假手於小姐或是其他人,
餵食藥物同意書上寫的菩薩還魂丹, 我突然覺得很噁心,
一個想經由禁治產宣告來得財產, 一個是已經拜託小姐抽病人血液,
去做親子 DNA 檢驗的前妻, 突然覺得一陣頭暈, 這是什樣的人世間,
原本以為遠方孝子的惡行已經夠誇張了, 竟然還有如此險惡的情形.
*********
然後月和月的交接到了, 我換到別的 ICU 支援, 之後我就忘了這檔事,
因為毒物學很多都是外送到北榮作的項目, 當時候沒有馬上知道,
就更不用說你離開該病人後, 忙中還會想知道他的情形了....
直到有一天, 在病歷室補到他的病歷, 我才想起這件事情,
手指依然是顫抖而急切地翻到最後面的檢驗單張.
Morphine: negative, Benzodiazepine: negative, Barbiturate: negative....etc...
看著二十多樣全部都是 negative 的檢查, 十分地沮喪.
我翻到最後一頁, 望著病人最後面病危自動出院的出院情形,
一個世間深鎖的答案沒有獲得解答, 而這個疑問再也不會有任何解答.
這就是人心, 陰暗而幽微.
雖然你一度以為可以提燈照亮它.....
Tags
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