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暖而後知廉恥-林小妹事件

前言:

這次的事情,讓大家很難過,但也請看看生為醫生的朋友寫的文章吧

文起

飽暖而後知廉恥. 見諸報章雜誌的, 最近罵醫生最力的, 除了健保局員工,
就是文字工作者. 這兩種人的特色就是, 一種是米蟲, 一種是專門打嘴砲的.
米蟲本來就是靠吸血為主的, 自然不足奇怪. 而文字工作者, 是靠一字一字來賺錢的,
用的文字最惡毒, 用的文字最冠冕堂皇, 自然稿費就越豐.

醫生醫德這種事情, 就像是柏楊嘴中的, 要別人流血來證明自己愛國一樣,
如果今天他們能是有生產力的一群, 有辦法製造社會生產產出,
自然就不會目光短淺, 分析事理只會光用道德禮義廉.

所謂的醫德, 到底是只要滿足病患的最基本需要,
還是要左一聲媽, 右一聲娘, 最好看病免費, 看錯賠錢.
如果沒辦法給個真正的量化標準, 醫德這個辭,
就像是民進黨口口聲聲要人家愛台灣一樣, 怎麼愛? 如何愛?
全部只是滿足選舉語言的填字遊戲. 說出來很義正嚴詞, 仔細一想卻很空洞.

我在某院守加護病房, 出身是內科, 受過完整的內科訓練, 是急救加護醫學會會員,
總有資格能談一下重症資源分配吧? 我要說的可能和這一次事件沒啥明顯相關,
純粹只是在說一下, "醫德" 這兩個字和 "我愛中華", "愛台灣" 一樣有多不負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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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護病房有分好幾種, 大類來說是三種, 內科加護病房, 外科加護病房,
以及這一次爭議中的小兒加護病房. 一般醫院的加護病房和普通病房比例,
普遍都在 1:20 左右, 南部某家私人醫學中心, 甚至高達 1: 13.
這麼高比例的加護單位, 自然就需要一個值班的控床醫師, 來統籌重症資源運用.
換句話說, 我值班的時候, 就必須擔任這種苦差事. 一個已經升主治醫生的學長,
當初幹的時候, 嚴加控管 ICU 接病人標準, 內科病房罵, 急診罵,
連不同科的主任都下來關切, 問題是在他的任內, 還是常常面臨滿床的事情.
滿床是很不可思議的事, 但是真的會滿.

私人醫學中心可以加床, 不像公立的醫院, 公務員心態, 死的都是別人的小孩子.
一旦自己有事, 一通電話下去, "我是某某署長超賤人, 院長在嗎?"

所謂的加床就是一個加護病房標準床位數是 13 床,
但是因為特殊需要, 用個急診推床, 外接一台心跳血壓呼吸監視器,
就躺在正常床位的旁邊. 美其名也算是加護病房的一個床位.
會不會近距離接觸感染呢? 會不會造成抗藥性菌株的擴散呢?
會不會增加護理人員的負擔呢? 會不會增加這兩個病人的心理壓力呢?
以上的答案都是很明顯的. 那為何麼要加床?

因為你病人送不走, 明明找到隔壁醫院有加護病房的床位,
但是病人家屬發現她們要先結帳, 然後花救護車的錢, 再一次掛急診的錢,
算一算, 病人都還來不及發表意見, 家屬就知道這筆錢最少五千, 最多上萬.

"幹, 怎麼會沒有床, 一定是你們醫院黑白講,
現在報紙都說黑心醫院拒收病人, 因為錢因為錢因為錢......"

賴在急診不走, 那麼急診醫生就能當成加護病房醫生用嗎? 別的不說,
急診醫生能開刀嗎? 急診醫生能接生嗎? 急診醫生能了解小兒加護醫學嗎?

專科化的結果就是如果能夠照正常的制度下跑流程, 你的預後一定會不錯,
問題是, 以前夠用的加護病房為何不夠用了, 是不是因為便宜的醫療,
所以一堆八九十歲的, 出血的, 中風的, 呼吸衰竭的, 這些都是生命臨終前的現象,
塞滿了九成的加護病房資源, 使得真正需要的人, 沒辦法用.

老人家活著頂嘴忤逆樣樣來, 臨終時動一張嘴 "救到底",
既可釋放自己的罪惡感, 又可滿足週遭親朋的戲癮,
反正醫療便宜嘛, 又不用出大錢, 幾個兄弟姊妹分攤下來, 比去一趟 PP 島還便宜.
每個都嘛是孝感天地, 草木同悲. 只差沒有天帝冊封的孝女孝子.

好了, 救回來一個白菜了; 救回來一個做個氣管切開需要長期用呼吸器的,
救回來一個不能走不能動需要長期安養的, 那時候說話最大聲的遠方孝子和遠方孝女,
又是怎麼看待這樣子的一個情形?

醫療不等於安養, 更不等於送終. 遺憾的是,
把加護單位成送終單位的大有這種家屬在,
醫生護士和那些台滴滴滴的維生機器都是她們的配角兼佈景.
你不演? 你知道不滿足特定家屬罪惡感的情形嗎?

回到最早的加床問題.

我值班的時候, 你問我會不會強迫加護病房的小姐加床? 會, 我當然會.

我是最沒有原則的那個, 誰管加床規則啊, 除了 x 床,
我還會加到 y 床. 我還會挪床動內外科病人互換床位的腦筋.
將加到外科加護病房的內科病人挪回到內科加護病房, 然後被護士罵.
或是強迫可預期的未來沒有內科病人近來的內科加護病房硬收腦出血的病人.

誰知道如果你不滿足家屬的罪惡感和戲癮, 會不會把你告到脫褲子兼妻離子散?
我既然是最終控制資源的這個人, 我就應當知道站在第一線醫師的苦楚.
我 R1 曾經因為 ICU 滿床叫天不應, 叫地不靈過, 這種痛苦我知道.
問題是, 那天在台北控制床位的那些人不見的曾經這麼悲慘過.

我很同情仁愛醫院的急診室醫生, (儘管我 R1 曾經非常厭惡過急診科)
因為她們面對的是一群不知道第一線急診醫生能力僅止於此的文字工作者,
她們找不到願意急開刀的醫生和醫院,

而管他們的大頭, 不是醫生出身, 未曾感受那種悲哀.
只知道替健保局員工爭獎金, 感嘆每個員工不如公務員,
卻罵真正承受壓力的第一線醫生豬狗不如的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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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1990 年台股上 12000 點的歲月, 那個一切醫療都要自費的黃金歲月,
請問你記得才多少加護病房? 孝子孝女難道就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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